家乡特产红菇,是一种野生稀有珍贵的菇品,有“南方红参”之称。然而,朴实的乡亲们关心的并不是红菇有多少保健药效,他们更多的是看上红菇不菲的价格。“抢时抢摊抢红菇”,这是乡下流传的一句谚语,说的就是山里人家乐滋滋上山“抢菇”的情景。一个“抢”字道出了其间的奥妙和几番艰辛:要想采到更多的红菇,一要抢占时间先机,二要抢占“菇摊”地界,不畏刮风下雨,不惧山高路险。
我对红菇有着割舍不去的情结,尽管远离红菇飘香的大山,奔波在喧嚣的城市,依旧打心底感恩她曾经赐予的泽惠。实话说,如果家乡不产红菇,在粮食还没收割入仓的那些年的九月,家里是定然拿不出我们几兄妹上学所要缴纳的学费。
老家村子四周,都是常绿阔叶林。每年夏秋之交,山林杂木的一些腐叶丛中,就会奇迹般地冒出一朵朵、一簇簇水灵灵的红菇。这些长红菇的特有场地,就是村里人所说的菇摊。菇能不能“抢”得多,关键就看你掌控的“菇摊”多不多。如果知道的大多是些众人皆知的“菇摊”,那就全靠跑得勤了。
父亲是村里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“抢菇”能手。那些年,家里每年单晾晒好的红菇干就高达二十多公斤,九成是父亲一篓篓从山里“抢”回来的。有了父亲的真传,上初中时,我便成了村里小有名气的“菇王”。每天黎明时分,胆大的我就背上小竹篓,打着小手电随父亲上山。到达一处村人皆知的“菇摊”后,才和父亲“分道扬镳”。他走独家路线,去的是人无我有的菇摊,要尽量小心再小心,以防其他村民跟踪。我闯公共领域,凭的是眼疾手快。当然,不管你有多神速,所“抢”到的菇总是寥寥,加上用“抢”拼的是速度,常常背回家的菇要么“瘸了腿”,要么“残了盖”。
于是,我开始寻找新目标。记忆犹新,我跟踪的第一个对象是我的邻居连伯。选择这个“目标”,我经过了一番思考:因为他每次上山都不紧不慢,而且家里晾晒的红菇总是大小一致。没有鲜为人知的“根据地”,要想做到这两点几乎不可能。有一天凌晨,我随父亲出发,在离家一公里左右的一座石孔桥下躲着。约莫过了一二十分钟,果然看见连伯迈着极快的脚步来了。他一路沿着小溪走,我借着溪流声的掩护,紧随相距四五十米远的后头。
到达一个陡峭的峡谷地段时,连伯忽然停下脚步,向四周环顾了一阵后,沿来时的路折回,我冷不丁冒出了一身冷汗。还好没有被发现。我紧紧地屏住呼吸,躲在一块大石头后。
连伯返回走了两三百米,拨开一丛芦苇敏捷地钻了进去,然后又回头把芦苇丛拨正。待十几分钟后,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芦苇丛,把脚步放轻,再放轻,弯腰顺着连伯的足迹缓缓前进。终于,在距一棵硕大的苦槠树十几米远的地方看到了连伯。他轻轻地扒开一片片枯叶,全神贯注地采摘着一朵朵红菇。不知怎么,心儿怦怦直跳的我,却异常平静。为了“钓到更大的鱼”,我不忍就此罢休,又继续跟踪了连伯暗藏的几处“菇摊”。待山里氤氲的大雾散去,连伯背上的大竹篓已装得满满当当。
次日,我抢先在连伯前头,背回了满满一篓的红菇。中午时分,连伯特意到我家院落,看了看我母亲正在晾晒的大小匀称的红菇,诡秘地朝我笑了笑:“你小子,竟敢‘抢’连伯‘菇摊’了。不给我好好守住,看我打不打你屁股。”
跟踪人家“菇摊”不算大本事,毕竟那是“名花有主”之地。那么,就自己开创独家“阵地”吧。叫上父亲,翻山越岭,专挑无人问津的山里闯。然后,在脑子里记下找寻到的一处处“菇摊”的位置。
随着“菇摊”数量的年年增加,我上了中专、大学,尔后,离家越来越远。以至于十多年后的我,处暑时节带着新婚妻子回家,不顾年事已高的父母劝阻,穿上父亲的劳动服执意上山,却再也记不起那些当年熟悉得再也熟悉不过的山间小道,更别说大山深处那一处处魂牵梦绕的“菇摊”了。
所幸,多年来,家乡的林子还茂,菇还是用“抢”,产出的红菇味道没变。